张海涛、焦晨:移动互联时代中国网络文学的嬗变与展望
《中国文化研究》
2022年秋之卷
当代文化视点
移动互联时代中国网络文学的嬗变与展望
文 | 张海涛、焦晨
提要:
本文首先对中国网络文学的发展历程进行了回顾。其次,在把握移动互联时代中国网络文学状况的基础上,分析了移动互联时代中国网络文学的特征。再次,进一步对近几年中国网络文学中出现的新变及其原因进行了分析。最后,提出了移动互联时代中国网络文学的主要困境,并对中国网络文学的未来发展方向进行了展望。
关键词:
移动互联时代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特征 网络文学困境
本文系西安市2021年度社科基金重大项目“现代性视野中的西安作家群研究”(W279)阶段性成果。
随着“网络文学”活动规模的不断发展壮大,学界对“网络文学”这一概念的观点,围绕着“网络文学是否存在”和“‘网络文学’这一称呼是否准确”两个问题,大体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类认为“网络文学”并不存在,此类观点随着网络文学的发展壮大已然冰释;第二类认为“网络文学”这一词组无法准确描述研究对象,主张用其他更加准确的词组进行替换;第三类不仅认为“网络文学”能够准确描述研究对象,还对研究对象进行了定义。本文对“网络文学”持有第三类观点,并认为:创作主体通过互联网终端将文学作品上传至互联网,同时,读者通过互联网终端阅读该文学作品的活动,就是网络文学。
一、中国网络文学概述
“中国网络文学”不是一个地域概念而是一个文化概念,只要受中国文化影响,采用汉语汉字进行网络文学活动,就可以划归在中国网络文学范畴内。
中国网络文学的先声可以追溯到上世纪80年代的美国。1989年,在美中国留学生创办英文网络期刊《中国新闻摘要》。1991年,全球第一份中文电子期刊《华夏文摘》应运而生。此后不久,alt.chinese.text在1993年开设,为海外华人提供了一个可以在互联网上使用中文进行交流的平台。“在这些平台发布的文学作品风格高度相似,由于作者和读者都以海外留学生为主,绝大部分文本都在表达作者身处异地的思乡之情,虽无大作,亦不乏可圈可点之处。”大陆地区于1994年4月实现了全功能接入世界互联网。“1995年,面向社会以及普通家庭的互联网接入服务开始普及”,大量诞生于海外的中文文学网站进入本土,如“花招”“橄榄树”和“新语丝”。同时,与文学有关的论坛也相继出现,比如“金庸客栈”。1998年5月29日,《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完成连载,这部小说意味着中国网络文学实现了第一次蜕变。有些学者将它视为中国网络小说的开端。
比之萌芽期的网络文学作品,《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在三个方面实现了超越:首先,通过大量使用网络词汇(如:当机、见光死、恐龙等),拉近了文本与读者的距离,使读者在阅读文本时处于高效又轻松的状态。其次,作者的创作态度是网络化的。这体现在三个层面:第一,作者大胆选择了网恋主题,并在文中多次对日常生活中的网络交流进行描写;第二,文中人物间的对话大多无所顾忌,通过各种方式来达到一种热辣幽默的效果,这种嘻笑怒骂皆成文章的随意性,正是网络时代社交的特点;第三,文中不少语言表现出强烈的不规范性,甚至有些句子完全是病句,这些都是受网络表达开放性影响的结果。最后,小说完成连载后,大量续写、改写、仿写《第一次的亲密接触》的作品在网络上出现,比如著名编剧宁财神就在天涯社区写过《无数次亲密接触》。这三方面的超越,标志着网络对于文学的影响已经不再止于物质载体和传播媒介,而是进一步地深入到作者的创作和读者的阅读活动中。
如果说《第一次的亲密接触》通过“网络”对“文学”的高度影响来证明“网络文学”中“网络”的在场,那么《悟空传》就是一部说明“网络文学”中“文学”从未退场的作品。2000年,在《悟空传》一举斩获第二届网络原创文学作品奖的“最佳小说奖”和“最佳人气小说奖”后不久,该书被光明日报出版社出版,图书市场因此而轰动。《悟空传》所达成的成就只有在网络文学中才能实现,这一方面是因为小说中充满了对传统《西游记》中人物形象的反叛,难以被传统纸媒所接受;另一方面,小说中的对话充满了网络式的幽默,这种幽默反而又加强了人物形象的塑造,可以说,“网络”已经刻在了作品的基因里。但其所表现出的艺术魅力更值得注意。《悟空传》的艺术魅力来自于以下三点:第一,精妙的叙事结构,小说中大量使用“蒙太奇”的手法,叙述角度在多个时空间来回切换,相对独立又互相关联,而故事的结局与开始又通过一种高度相似,展现出轮回的特点,引人入胜;第二,鲜活的人物形象,对话是小说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塑造人物形象的重要途径,“作者将大众耳熟能详的常用语、流行影视的台词乃至粗鄙之语等翻新另用,或将之纳入一个迥然不同的语境,令人忍俊不禁,制造出戏剧性的反讽效果”,这种语言既使人物更加贴近现实,又让其在特殊时刻的豪言壮语更增英雄气概,表面上看,似乎背叛了传统文学中的形象,但实际上却在更深层次上一脉相承,人物形象因此变得完整、丰满、鲜活起来;第三,读者的悟空情结,2000年时,网络文学的参与群体主要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西游记》给了他们无穷的艺术想象,孙悟空形象更是伴其成长,就此留下了深深的美猴王情结,当这种情结遇到优秀的作品时,自然就会放大其中的艺术魅力。
《悟空传》在“网络”和“文学”的平衡中所做的努力是成功的,也是富有意义的。此后,突破传统纸媒的习惯,各种题材的优秀网络小说不断出现,如:玄幻类作品《诛仙》、盗墓类作品《盗墓笔记》、科幻类作品《小兵传奇》等。其中优秀者,甚至在后期脱离所连载的网络平台,转而投入纸媒的拥抱。这一方面是因为对网络文学“不入流”的刻板印象,使得是否能够通过纸媒出版成为评判作品优劣的一种潜在标准;另一方面则是传统纸媒商业盈利方式更加成熟的缘故。事实上,直到移动互联时代,电子文本与网络小说才探索出了一种能够稳定盈利的商业模式。
与小说不同,网络文学中,诗歌、散文的主要阵地不是专门的文学网站,而是以博客、论坛为主的社交类平台。因此,这两类文体的功利色彩较淡,承担了更多的个人表达功能。诗歌在网络中的形态主要表现为两方面:一方面,大量创作主体遵循着传统诗歌的创作方法在个人博客中进行创作,内容以抒情为主;另一方面,在论坛和新闻评论中,一种即兴创作、由事而发、且语言辛辣幽默的诗歌频繁出现。散文的发展主要体现在以下两点:第一,专门作家开通博客,在博客中继续着传统散文创作;第二,散文的题材范围得到了扩充,在博客中,部分博主根据个人的爱好进行着创作,领域涉及美食、旅游、科技、阅读等各个领域。
2008年,掌阅iReader作为专为移动阅读而打造的APP上线应用市场,成为国内第一批移动阅读类应用。其后不久,掌阅推出书城功能,在传统的原创网络小说连载模式之外,与国内外近600家优质版权方合作,引进了大量数字版权。随后,网易云阅读、QQ阅读、多看阅读等一系列移动阅读应用如雨后春笋般上线,移动阅读平台成为网络文学的新阵地之一。2011年,腾讯推出专为移动端打造的即时通讯软件,微信。次年,基于微信的公众号和朋友圈功能正式上线。前者通过消息推送这一媒体性行为活动,使个人自建媒体平台成为可能。后者则因为其强大的分享转发机制成为重要的传播平台。大量网络文学创作者通过公众号这一平台进行创作,并利用朋友圈来提高作品的阅读量。微信俨然成为网络文学的另一个新阵地。2015年,阅文集团的成立,正式标志着一个集网络小说创作、网络文学移动端传播和网络IP跨界改编于一体的完整产业链走向成熟。同时,国家机构也开始采取诸如“吸收网络作家进入作协”“举办网络文学评选比赛”等行为来推动其发展。一些优秀的小说开始走出国门。“2016年的中国网络小说已经已突破亚洲文化圈,在欧美国家乃至全球范围内广泛扎根,征服数百万外国读者。”
二、移动互联时代中国网络文学的特征
移动互联时代的网络文学,创作主体越来越职业化,这体现在:第一,“截至2017年12月,网络作者中签约作者达68万人”,这意味着不少作者依靠网络写作获取合理稳定的报酬,作为物质生活来源。第二,2017年,“杭州市高新区成为我国首个中国网络作家村”,这说明“网络作家”已经成为一个被大众所接受的社会身份。第三,创作平台越来越专业,这表现为:首先,创作平台拥有成熟的盈利模式,即小说订阅、章节付费和广告投放;其次,创作平台有完整的筛选机制,有专门的编辑团队对各种分类下的作品进行甄别分析,挖掘其中拥有潜在市场的作品,或指导创作与流行风向相仿的作品;最后,创作平台有精准的推送投放方法,能够对读者的偏好进行分析,准确的给读者推荐其可能喜爱的作品。创作目的越来越商业化,用户愿意为什么付费,就创造什么。内容越来越类型化,类似的情节,相仿的主题,以及雷同的表现手法,使读者阅读部分文本之后,就能练就一种仅仅依靠题目便将情节发展推测得八九不离十的神奇本领。
网络文学在移动互联时代的产业化,一方面是资本进入网络文学领域后的必然结果。资本追求用最简单粗暴、最节约成本的方法生产尽可能多的热销产品。在这种理念下,掀起潮流的作品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被透彻分析,然后诞生大量对其进行仿制的文本,最终,类型作品的生命力会被快速耗尽。另一方面,“产业化,是网络文学的必由之路”。在文学创作中,追求经济效益以维持生产和扩大再生产就是必要的。实际上,在优秀电影层出不穷的美国,电影业就表现出高度的产业化。
“‘去中心化’乃至‘无中心化’是互联网媒介的重要特征”,移动互联时代智能移动终端带来的革新,使这一特征更加明显。“多级传播”是这一特点在传播过程中的表现。从网络文学的角度来看,“多级传播”体现为传播过程中传播者的转移。创作主体在完成创作后,将作品发布到各个传播平台,在这个过程中,创作主体成为了第一传播者。紧接着,传播平台对众多作品按照一定的评价机制进行不同程度的包装推广,此时,传播平台就成为了第二传播者。其中,由于传播平台所推行的商业模式,以及文本本身所能带来的巨大浏览量及相关利益,盗版平台开始对文本的进行盗版,并成为第三传播者。随后,各种各样的网络社区给作品爱好者们提供了一个沟通交流的场所,读者们可以在社区中发表阅读感受,互相推荐优秀作品。这时,读者就成为了第四传播者。更进一步地,出于过度的热爱,读者会对作品产生各种各样的不满,有能力的读者会对作品进行诸如续写、改写等衍生创作,这时,读者成为了创作主体,一个新的传播循环开始。
“高效”是移动互联时代互联网媒介的另一个特征,这一特征表现为传播内容在传播阶段形成了精细的分类,以便于读者对偏好作品进行寻找,以及传播平台给读者进行作品推送。根据作品的主要传播媒介,网络文学被传播平台划分为出版和原创网络文学两种,前者以纸介传媒与传统出版业为主要传播途径,数字化出版作为补充,后者则完全依靠网络媒体进行传播。有的传播平台兼具两种类型,有的只专于其中一种。而后,原创网络文学又根据其题材和主题,被划分为玄幻、奇幻、科幻、武侠、仙侠、都市、历史架空、灵异、游戏、体育竞技、励志、鸡汤等类别。有的传播平台甚至只专精于原创网络文学中的某一类,并再对其进行更加精细的划分。除此之外,也有传播平台在根据主题题材进行分类后,再根据文本的情节设置和语言风格区分出男生、女生两类。然而,繁多的类型掩盖不了文本间相似的套路,网络小说大多都使用以下三种套路:第一,划分等级。不论是仙侠作品中的“力量等级”,还是都市作品中的“社会地位”,都有一套明示于读者的等级设定。小说中的主人公通过个人努力或运气机遇等因素,或主动或被动地不断跃入更高层级。第二,情节发展节奏固定。网络文学的创作者不再能够像从前一样自主把握作品的节奏,为了能够俘获更多读者的青睐,一套在何时设置反派、配角出场,如何设置矛盾冲突,多少字设置情节高潮的范式已然形成。第三,内容上的“爽”。“爽”实质上就是让读者在阅读中获得简单粗暴的“快感”,在文本上表现为“主人公奇筋异骨潜力无穷”“大难不死,高人指路”“美人只配主角拥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以及“天下宝物尽入主角毂中”等固定情节发展方式。
智能移动终端的革新,使阅读活动空前便捷。网络文学的阅读由此越来越呈现出“碎片化”的特点。首先是阅读时间的碎片化。一方面,智能移动终端极大地扩展了阅读场景,使在许多原本不具备条件的环境进行阅读成为了可能。另一方面,社会生活节奏的加快极大地挤压了读者的阅读时间。因此,利用一切间隙时间进行阅读成为了广大读者的选择。其次,是阅读内容的碎片化。受制于阅读时间的限制,在阅读内容上,读者更倾向于选择长度短小、内容丰富、易于理解的文本。这样的网络文学作品呈现出描写粗糙、结构简单、细节贫瘠、情节曲而短的特点。再次,是阅读逻辑的碎片化。由于阅读时间和阅读内容的碎片化,在阅读心理上,读者处于一种没有压力的放松状态,往往采用跳跃式、浏览式以及提取式的阅读方法来进行阅读活动。在这种情况下,文学作品中情节的合理性、形象的完整性以及论证的正确性都退居二线,因为读者常常还没来得及思考,就已经到达了新的刺激点。故而“在碎片化阅读的过程中,读者很难形成严密的逻辑分析能力”。
三、移动互联时代中国网络文学的新变
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发布的第50次《中国互联网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止2022年6月,我国手机网民规模达1047亿。移动互联时代网民数量的激增以及互联网写作门槛的降低使网络文学具有了极大的潜力。借由产业化为引擎,依托于网络平台的便利,网络文学的发展进入了快车道。因此,网络文学活动比其他任何时期都更加需要完善的规则,而寻求一个明确的“向何处去”的答案,也成为指导未来网络文学发展的关键。值此之际,我国社会主义建设进入新时代,“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指出要激发全民族文化创新创造活力,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强调文化自信的基础性地位”,结合中国网络文学经过20年发展所带有的“大众”内核,在双方的共同需求之下,国家开始进入网络文艺领域,实施多项政策,助力相关产业的发展。
国家对网络文学发展的助力可以总结为以下几方面:第一,从“有法可依”到“违法必究”,进一步保护网络著作版权。虽然自2005年起,我国就颁布了《互联网著作权行政保护办法》等一系列法律法规来保障网络文学的著作权,但由于技术与追责上的困难,一直见效甚微。网络文本版权管理一度非常混乱。近些年来,国家版权局、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和公安部门针对网络盗版侵权行为展开了多次富有成效的专项行动,并加强了对网络文学作品版权的管理,建立了一系列保障制度,比如“黑白名单”制度。第二,通过举办网络文学评奖大会,引导网络文学创作风向。网络文学的评选比赛长期以来都是由各网络文学平台或出版社主办。最近几年,官方平台也开始主办评选比赛。中国作家协会本着“团结、引导、协调、服务网络作家”的目标,成立了网络文学中心,先后举办了“茅盾文学新人奖·网络文学新人奖”和“中国网络文学+大会”。第三,为网络作家的成长提供新平台。将网络文学与主流文学视为对抗关系在过去被默认为主流。在这一观点的导向下,主流平台更多对网络作家呈现出排斥的态度。网络作家的成长主要依靠同一群体间的交流与自我探索、自我学习。“十三五”期间,“发展网络文艺”被明确写入《“十三五”时期文化发展改革纲要》中,因此,从国家新闻出版总局,到中国作家协会鲁迅研究院,再到团中央、统战部,展开了多次针对网络文学从业者的培训活动。
中国网络文学作品的跨界改编早已出现,作为中国网络文学开端的《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就曾被改编为越剧,也被拍摄为电视剧。此时期的跨界改编更多的是一种尝试,因此在改编活动中,主要以艺术而非商业为导向,改编规模不大,相应的所取得的成绩也不甚理想。近几年来,中国网络文学则从跨界改编走向了跨界运营,并且模式日渐成熟。这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以优质网络文学作品为核心,生产、孵化、运营等各个环节被联通起来,网络文学也与出版、漫画、影视以及游戏产业高度结合,一条完整的产业链已经形成,并呈现出“百度文学、阿里文学、阅文集团三方争霸”的局面。另一方面,网络文学跨界改编取得了非凡的成绩,这表现在两点:第一,改编规模不断扩大,据相关统计,仅2015年被改编为影视作品的网络小说就有40余部。不论是诞生已久的“经典”网络文学作品,还是刚加入优秀网络文学作品系列的新秀,都被广泛地改编为网剧、电影、游戏等其他形式。如:早期优秀作品《悟空传》从2014年开始陆续被改编为游戏、电影、电视剧,并进一步诞生了很多受该作品启发的歌曲。第二,改编作品在影响力和商业效益上取得了非凡的成绩。《老九门》《余罪》等9部改编自网络小说的影视剧位列“网剧排行榜”前十。《老九门》甚至打破网剧播放量记录,仅仅在三月内就突破百亿大关。其同名手机游戏的付费率也远高于同类竞品,达到了12%。网剧《余罪》在国内最大评分网站豆瓣网上也获得了8.2的高分,并位列2016年度国产电视剧榜单第五。
借由互联网所带来的便利,不同国家间的文化交流日益频繁。很多作者借由互联网了解世界各国的文化、地理及民俗风情,这使中国网络文学作品所能展现的文本世界相较于传统文学空前广阔。而来源于国外科幻作品的“穿越”,被中国网络作家逐渐变成一种基础的、典型的写作技术,网络文本的艺术魅力由于“穿越”这种技术获得了极大的提升。除此之外,由中国传统文学作品所塑造出的武、侠、仙、道等元素,加之以中国主流意识形态下的无产阶级集体主义,构成了既与西方魔幻、科幻、超级英雄类作品相似,又有极大不同的文本风貌。而这一点构建了中国网络文学可能被各国读者接受的桥梁。
因此,在国外出现了一批面向外国人连载中国网络文学作品的网站。在英文网站“Wuxia World”中,《盘龙》《光之子》《七星龙王》《英雄不累》等作品被完整翻译,数十部作品保持更新。该网站日综合浏览量达370万次。另一大网站“Gravity Tales”则以题材宽广为特点,转载了《疯巫妖的实验日志》《全职高手》《我真是大明星》《颤栗世界》《一代军师》等作品。虽然相关网站仍以义务翻译、读者捐赠为模式进行运营,且翻译质量参差不齐,但已经显现出中国网络文学具有走向世界,成为主流的潜力。在此基础上,中国数字出版企业掌阅科技与泰国红山出版公司签署协议,进行网络文学的泰语翻译及出版工作,起点中文网也推出以英文为主的海外版“起点国际”,商业模式化的运作势必引领网络文学的海外传播进入新阶段。
四、中国网络文学的当下困境及展望
目前,网络文学中各类文学样式发展极不平衡。网络小说远远领先于散文、诗歌、戏剧。这一情形并不难理解,在网络介入文学之前,小说就已经成为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一种文学样式,不仅易于欣赏,而且创作门槛也比较低。由于创作群体和阅读群体的规模较大,在网络文学的发展过程中,相比于其他文体,网络小说更容易形成稳定的商业模式。尽管发展状况不同,但它们都面临着各自无法回避的问题。
网络小说创作上的类型化、同质化与网络小说缺乏“经典”是学界常用来拷问“网络小说”的两个问题。前者是近些年才产生的新问题。后者是自大陆网络学诞生后,一直为学界所探究的问题。某种意义上,前者正是后者在移动互联时代的表现之一。要想回答这些问题,从更加宏观的角度来进行研究是有益的。作者、读者、世界和文本这四个要素构成了文学研究中常用的一个模型。但在该模型中,连接各个要素间的载体却常常被忽略,尽管这个载体从远古时代开始到现在已经大体经历了“结绳”“壁画”“甲骨”“钟鼎”“竹简”和“纸”这几次大的改变。网络文学正在经历的,正是从纸到互联网的一次改变。“政治”与“商业”和“文学”的互动与及其对“文学”的影响,也同样作用于网络文学。在传统文学中,小说出版模式受制于审查制度,极大地限制了非优秀作品的传播,早期的网络小说在传播上更加依靠读者的审美,因此,网络文本整体显现出低于传统文本格调的情形。这就造成了在前移动互联时代,网络文学的发展本质为“网络”与“文学”两个要素互相角逐、寻找平衡的过程。而随着互联网经济与市场经济的发展,“商业”开始介入网络小说,并迅速在“商业”和“网络小说”中找到了共同点——生产者(作者)生产(创作)出符合用户需求(读者审美)的产品(作品),用户(读者)用金钱回报生产者(作者)这一模式。逐利是资本的目标,如何在最大程度上以最低的成本满足用户的需要,并借此获得丰厚的利润,成为企业的追求。在这一导向下,对同类型文本的大批量生产,对读者喜好的迎合,乃至用“快感机制”替代“审美机制”,成为商业化的必然选择。这些举措虽然使中国网络文学的规模空前庞大,并在大众化、通俗化上取得了较高成就,但也在最大程度上限制了“网络文学”在“文学”上的进一步发展。如果将读者的喜好作为网络文学创作的最大准则,那么除了作者因此带上沉重的枷锁之外,网络文学也会缺失文学探索功能和自我表达功能。同时,从另一个层面上来讲,优秀的小说总能在作者横溢的才华中,以斐然的文采和个性化的表达跨越空间与时间限制,触动最广大阅读群体内心深处无意识的共鸣。因此,作者不应当是迎合读者表面需求的工匠,而应当成为探索并表达民族乃至人类内心深处审美无意识的先行者。文学创作作为一种艺术创作活动,要求以作者主导。而文学生产作为一种经济活动,则要求以读者为导向。这种分歧,就是“网络文学”与“商业”的分歧,也是造成网络小说困境的原因。
网络散文所面临的困境比网络小说更加严重。它基本成为了“商业”的附庸。各平台或作者在内容上极度迎合目标群体,大多利用心灵鸡汤、虚假科学、虚假报道来吸引读者,并进一步通过发布广告、营造舆论等方式将庞大的读者阅读量变为现金。比如微信公众号“咪蒙系列”,就利用这种手段揽金千万以上。这种畸形的商业模式极大地伤害了网络散文的发展,并严重损害了散文的抒情功能。诗歌与戏剧则由于创作门槛与欣赏基础要求过高,呈现出创作规模小,欣赏群体少的特点,发展速度缓慢。
最初,网络文学的参与者为海外留学生,所以网络文学带有明显的“留学”色彩。后来,网络文学的参与者转变为市井网民,所以网络文学就转为民间文学的天堂。到现在,互联网高度普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进入互联网世界并成为作者或读者,于是,俗与雅、大众与精英、主流与非主流都在网络的花园里盛开。东西方近代文学所取得的成就提供着这样一个经验:谁拥有广大的作家群体和读者群体,谁才有可能实现文学上的繁荣并创作出伟大的作品。在中国,互联网把各种各样的读者和作者聚合在一起,并使他们的交流与沟通空前便利。能够预见,在网络文学活动越来越繁荣的未来,网络文学经典作品的诞生,可以称得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同时,随着互联网以及互联网终端对日常生活的渗入,其全方位取代纸张及纸介传媒越来越成为可能。当使用互联网以及互联网终端设备进行创作在新一代创作者心中就如同我们使用纸张和纸介传媒进行创作一样自然时,当网络文学包容所有的文学创作活动成为唯一的选择之后,也许就像自然科学从哲学中分化而出,逐渐成为独立学科的过程一样,“网络文学”的概念必然也会发生新的变化。另外值得注意的是,近几年,生物科学与电子科技的发展,极大地延伸了人类的感官。VR技术使人类能够以更加沉浸式的状态体验某种环境。机械肢体也能够非常好地弥补部分残障人士的功能缺陷。那么,有一天,人类也许不再需要通过眼睛去阅读文学作品,而是能够直接从梦境中,形象地了解故事情节的发展,体验作者所营造的情绪。
作者简介:
张海涛(1982—),男,山东泰安人,文学博士,西安石油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文艺学、美学。
焦晨(1996—),男,陕西华阴人,文学学士,中共铜川市王益区纪律检查委员会干事,主要研究方向为网络文学。